吴穹一个头有两个大，他很想告诉白素天他只是个假道士，以前那些牛鬼蛇神都是他自己吹出来的。可是转念一想，白景天生前对吴穹那般照顾，吴穹无论如何也应该为白景天做点什么。
  吴穹把所有测命软件都试了个遍，他还去图书馆找了两本风水古籍细细研究了一个多月。
  一个月后，吴穹对风水云云依旧毫无长进，他只能硬着头皮将软件里的数据综合一下，选了一个众多软件都看好的日子出来。
  再过两天就是白景天下葬的日子，吴穹这回再也不敢在生死大事上乱做主张。他以工作忙为借口，主动拒绝在白景天葬礼当天主持司仪。
  幸好白素天是个好说话的人，既然吴穹没空，她便去殡葬公司请了一个司仪。
  吴穹从衣柜里拿了两套黑色西服出来，一套大的他自己穿，一套小的给白坤穿。
  吴穹抓过白坤说：“白傲天你再试一下这身衣服合不合适，我怎么觉得你又长高了一点。”
  白坤不敢马虎，他赶紧换上衣服照照镜子。裤脚似乎略微有些高，不过总体上还是很合身的。
  “行吧。”吴穹说，“后天你就穿这身衣服。你别把衣服弄脏了，免得后天你没衣服穿。”
  “你这人真啰嗦。”白坤嫌弃吴穹一眼，“等我去练两年跆拳道，两年后我肯定能把你打趴下。”
  “呵！”吴穹对白坤的话毫不在意，“我以为世界上就我会吹牛逼，没想到你比我还会吹牛逼。两年后我们华山论剑，到时候你别被我打了跪地上求饶就行。”
  一场唇枪舌战还没论出个高下，吴穹的手表突然震了起来。吴穹抬手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给他打来的电话。不清楚来电人是谁，吴穹就像平时接到陌生电话那样把电话接了起来。
  画面的另一边多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那女娃娃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其中满是期待。见到吴穹的第一眼女孩先是一愣，而后便绽开如桃花一般绚烂的笑容。
  女孩开心极了，开口叫了声：“哥哥！”
  吴穹瞬间被画面里的女孩怔住，他曾经试图去找过女孩很多次，但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那是他从两岁起一点一点拉扯大的瞿梦凡，在细胞学院那个如魔如幻的细胞宿舍里，他们一同相依相伴了整整四年时间。
  “哥哥，你认不出我是谁吗？”瞿梦凡见吴穹只顾发呆不回话，她登时就嘟起小嘴表示不满。
  吴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瞿梦凡竟然在不知名的岁月里已经长成一个窈窕淑女。她完全脱去幼年时候的稚嫩，一颦一笑里都能带上几分妩媚动人。
  白坤也看到了画面里的美女姐姐，他突然找到一个报复吴穹的好机会。
  趁吴穹还在发呆，白坤一步跳到吴穹背上挂着，他张牙舞爪对画面里的美女姐姐说：“美女姐姐你别被这个假道士骗了，他每天都在骗各种美女姐姐的感情，已经骗了好多好多姐姐了！”
  “唔？！”瞿梦凡好奇地看着吴穹身后多出来的小男孩，“真的吗？”
  “你别听他瞎说！”吴穹终于回过神来，他一脚踢飞背上的白坤，然后走进另一间屋子关上门说：“凡凡，你现在在哪里？我好多年没见到你了。”
  瞿梦凡笑嘻嘻地说：“我转业了，已经从部队出来半年多。外公准备送我去上大学，我想学兽医，但是外公还是想让我学数学。”
  吴穹欣慰一笑，“我们家凡凡终于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
  “嘻嘻！”瞿梦凡得意地扬起她的小下巴，“我好想见哥哥啊，每天都想。哥哥我们见个面吧。”
  “好啊！我也想见凡凡呢！”吴穹看着画面里的大姑娘好一阵傻笑，他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在过去的无数个日夜里，吴穹都觉得自己是在帮别人养媳妇。等瞿梦凡长大后，她就会嫁到别人家里去做别人的媳妇。
  可是，当吴穹再次见到亭亭玉立的瞿梦凡，那些阶级落差、伦理纲常瞬间在他的世界里崩溃坍塌。瞿梦凡是他一点一点养大的孩子，凭什么养大以后就要便宜了别的男人。
  况且吴穹现在也不再一无是处，他已经是三甲医院显微外科的主刀医生，难道这份职业还配不上一个退伍老兵的外孙女吗？
  曾经的年少轻狂又燃起熊熊烈火。吴穹不再犹豫，他重新安排了一下行程，这次他不会再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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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后，吴穹开车带白坤去墓园。
  殡葬公司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所有亲属只需按照公司设计的流程走就行。
  白木天带着妻儿从法国赶过来，白素天全家也到齐了。
  出席人员里有两个人哭得特别伤心。
  白坤亲手将白景天的骨灰盒放进墓穴里，从此尘归尘，土归土。白坤整个人哭得天昏地暗，无论白景天是否承认他与白坤的父子关系，在白坤心里他永远都会把白景天当做自己的爸爸。
  吴穹站在离墓地很远的地方，远到几乎看不清墓碑上的字迹。他之所以会站在那里，是因为那里还站了另一个哭到泣不成声的泪人。
  白家人做事向来狠得下心，他们明知白景天与院长相互爱慕，可是白家人死活不肯邀请院长参加葬礼。
  院长只能算是不请自来，她远远站在山脚下，默默看着她真心爱过的男人被埋葬进了墓园。
  吴穹陪院长在山脚下站了好长时间，直到山上的礼仪基本结束的时候，吴穹主动问：“院长，要我开始送您回去吗？”
  “好。”院长擦了擦眼泪，“谢谢你。我们现在走吧，不然他们家的人又不高兴了。”
  吴穹心情异常沉重，他扶着院长慢慢走出墓园。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分不清对错的。
  白家人只认为，是院长的杂交人实验让白景天身患顽疾。但是白家人从来没有想过，白景天性情高洁、正直善良、舍己为人、宽宏豁达。白景天的一切优秀品格，同样是从他基因里流露出来的华光溢彩。
  如果不是院长的杂交人实验，世界上根本就不会存在一个那么聪明又那么善良的人。
  生由何来？死欲何往？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不论善恶，只论得失。
  白景天用他灿烂的一生帮助过无数个路人，可惜人们只学会接受他的恩惠，唯独没有学会发扬他的美德。因为普通人的基因里，没有那么充沛的善良。
  善良这种东西，在绝大多数时候，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和白景天残缺的免疫系统相比，善良云云可谓一文不值！
  所以白家人只记得住白景天残缺的免疫系统，却忽略了他近乎完美的高尚品格。而这两者，都是出自院长之手。
  从墓园到火车站，吴穹和院长都没有说话。吴穹单纯开他的车，院长则是看着窗外的天空默默流泪。
  吴穹把车停到火车站门口，他想不出什么劝慰人的话，只是木讷地说：“您坐超音速列车回去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到了给我发个短信。”
  “好，谢谢。”院长打开车门，顺便客套问一句：“今天你还有其他事情吗？”
  “嗯！”吴穹说，“晚上约了瞿梦凡，她外公把她放出来了。”
  院长会心一笑，“真羡慕你们年轻人。我走了，到了我会发短信给你的。”
  吴穹看着院长瘦小的身影走进车站里，那个身影是那般瘦弱与孤独。谁能想得到，世界上有一半人的命运是提前被她安排好的，她的个人选择决定了其他人将会拥有什么样的体质。
  善恶对错，孰是孰非？吴穹分不清，他也不愿去深究。深吸一口气，他把注意力集中回方向盘上。
  打起精神来，以后还有很多路要走。既然要去见瞿梦凡，以前的种种过往暂且先划个句号吧。
  虽然过去几年有太多不幸发生，可是时间一定能抹平一切创伤。当心情已经低落入谷底，事情就一定会迎来转机。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
  吴穹调转车头，调整好心情后朝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车还没开出两分钟，白木天突然打了个电话给他。吴穹把信号接入蓝牙耳机，冷冷淡淡问：“什么事？”
  “院长回去了吗？”白木天问。
  吴穹在心里冷笑一声，白家提防院长竟然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不仅是白木天，白景天也在遗嘱里留了一手。
  虽然白景天很崇拜院长，也很喜欢院长；可是白景天在遗嘱里明确表示，白坤今后不能到细胞学院读书，也不能由院长给他安排配偶。
  这条遗嘱基本上是全盘否定了院长的杂交人实验。白景天表面上没有责怪院长给他安排了一套有缺陷的基因，但这不等于白景天不反对杂交人实验。
  这也是白家人能够理直气壮拒绝院长参加葬礼的原因，因为白景天是带着担忧与不甘离开人世的。
  吴穹至今都不知道杂交人实验是对是错，他只知道院长的心被伤透了。
  白景天的基因有缺陷，这真的是个概率问题，不是院长故意安排的。可白家人的态度再明显不过，白家人认定这一切都是院长的错。
  吴穹的声音依然很冷，他对白木天说：“放心，我已经把她送回去了。她不会妨碍到你们后面的行程。”
  白木天的声音有些尴尬，“我不是担心院长，我是想单独找你谈一谈。”
  吴穹心里只剩一句话——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不过出于情面考虑，他没有把话说得那么直白。“谈什么？”
  “谈谈白坤的事情。”白木天说，“谢谢你照顾我大哥和白坤这么多年，白坤昏迷加康复的这两年也一直是你在照顾他。
  “但是我是白坤的爸爸，我总不能一直把白坤寄养在你那里。如果今天下午或者晚上你有空的话，我想请你来讨论一下白坤今后的抚养问题。”
  “行吧。”吴穹看一眼时间，中午一点。“我晚上还有事，下午四点就要走。四点以前我们找个地方见面吧。”
  “好。”白木天看了下地图，“我找一家我们两个都方便过去的咖啡厅，我把地址发给你。”
  “行，等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