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楼之后，何菀的座位是空的，电脑也没有打开，一个不认识的助理引她走进办公室，张兆佳和邓礼森齐齐站起来迎接她。
  他们的状态丝毫感觉不出因为昨天的事情受到影响，有说有笑的寒暄很快结束，随着张兆佳递过来的剧本，谈话进入正题。
  “这是邓导演的作品？”娜塔莎双手接剧本，郑重放在腿上。
  “是的，这还是老邓第一次把自己写的作品给别人拍啊！”张兆佳笑着说，“我可是劝说了很久很久，高导演一定要好好斟酌，别辜负我差点和老朋友翻脸换来的诚意。”
  他说的轻松，邓礼森也只是笑笑，娜塔莎当然知道这不过又是哪个倒霉的人写出的一个剧本，以邓礼森的性格，再加上这些年他创作直走的下坡路，能拿出自己的作品才是见鬼，可她还是满怀感激的看着邓礼森道谢，“谢谢邓导演成全。”
  “这不只是成全，还是合作。”邓礼森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份合同，“我也很高兴高导演能垂青我，但坦白说我对这次合作很持保留态度，虽然兆佳劝了我很久，但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由凯乐影业独自承担风险太欠考虑，所以这是我们商量之后的一个想法，高导演看看？”
  娜塔莎接过合同，没有让心中的狐疑和紧张暴露，即便是看到里面的内容后心忽的一沉，也还是忍住情绪。
  “共同投资？”她抬头，语调听不出什么波澜，“张董事长和邓导演的意思是，我也要拿一部分钱来投资到这部电影里吗？”
  “没错，我们共同投资，共同受益，影片制作人员往电影中投钱，我想好莱坞也不少，高导演自己不也是布尔沃影业的股东吗？无论是布尔沃影业投资还是你个人投资，我们都很欢迎。”张兆佳拿过合同翻开到一页后又指给娜塔莎看，“这里的条款绝对会保证你的分成受益，不只是导演的片酬，还有上映后整体的分红，即便换算成美金，那也是不输给你在好莱坞的身价。”
  娜塔莎下意识的想要说不，这是她自己的事情，怎么能把多洛莉丝牵扯进来，按照她的计划，这电影不会拍成，那多洛莉丝的钱不就是打水漂吗？这肯定不行，但她要咋么拒绝才会显得有诚意？
  张兆佳和邓礼森果然老奸巨猾，他们以防万一居然想出拉她一起下水淌河的做法！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已经实施到了这样一步，真的就因为对方一个下马威就放弃？她反应很快，做出了决定后笑着开口，“这没什么问题，但布尔沃影业恐怕不会投资，你们也清楚，这个公司目前只制作了一部电影，现金流非常保守，肯定不会涉足海外投资的，我可以以个人名义投资。”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也符合张兆佳与邓礼森对她回复的预想，对方没有质疑，也点头表示同意。
  娜塔莎飞快思索自己的资产，她之前电影的分红很大一部分都投到了布尔沃影业的股份里，但后续的分成以及布尔沃季度的股东基金都还在，再加上自己以前剩下的钱，这五千万人民币她还拿得起，只是也算得上倾家荡产，这样一来，她真的只还有股份是实打实的资产，不过事已至此，她是不会因为钱的事情打退堂鼓。
  虽然出了小插曲，但她还是镇定的解决了难题，准备进入下一步的计划。
  正常的程序，她需要把合同拿回去和律师商议后再做调整，娜塔莎把合同收起来后，忽然用困惑又严肃的表情看着在她面前的两个人，“其实，不瞒二位，我也有我的顾虑。”
  “哦，是什么？”
  “昨天，就在出席完首映式回酒店之后，大堂经理交给我一个快件，我在中国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肯定不会有人给我寄东西，但收件人确实是我，我打开看了看，发现是一个剧本和一封信，信上说……”
  “你说，没关系，直说就行。”张兆佳看出她由疑虑。
  娜塔莎点点头，从包里掏出了那封信，还有一个剧本，“信上说，这是一个抄袭的剧本，让我小心，不要被骗……还附上了一个剧本，说这个也是抄袭的……”
  邓礼森皱眉，张兆佳明显一愣，还是前者反应更快，拿过娜塔莎手上的剧本，在看到封面上的标题时，两个人的脸色几乎是同时变得煞白。
  《迷城记》。
  这是邓礼森拿到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功成名就的电影。
  也是他们杀人的重要动机。
  “我虽然相信邓导演不是这样的人，但也还是有点奇怪，这不是《迷城记》的剧本吗？怎么会是别人写的？如果不是邓导演的作品又能是谁的？”
  娜塔莎话音一落，玻璃杯破碎的声音也刚好从身后传来，三个人一起回头，何菀正站在门口，脸色不比邓礼森还有张兆佳好到哪里。
  她的神情奇怪，联系之前发生的事情，娜塔莎脑中豁然出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怎么没有敲门！”张兆佳站了起来，声音和他平时总是轻松自然的语气完全不同，他是那么的紧张，以至于声音都在颤抖，“出去！”
  何菀头也不回跑掉了。
  “这是诽谤，有人不希望我们合作。”邓礼森深吸一口气把剧本扔在桌面上。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但这个人这样做第一次，以后还会有第二次，我觉得还是解决好这件事情应该排在首位，毕竟我不想自己在中国指导的第一部电影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娜塔莎站起来，“好了，我也该走了，不打扰二位了，合同我会找律师核对。”
  离开凯乐影业，娜塔莎回酒店又看了下合同，条款详细，内容有据，并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她又看了眼所谓剧本，冷笑着扔到一边。接下来要做的，是把消息透露给媒体，媒体这种媒介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独家两个字，娜塔莎在好莱坞混迹多年，这里面的名堂当然清楚，如果消息是大规模放出去的，能引发的效果远远不如只给一家后，其他媒体趋之若鹜挤破头也要调查处下一个头条的决心和效率。
  当晚，网络上就出现一家媒体报道，知名导演邓礼森的大作其实是盗用，他们抓住了影片中前后矛盾的点，又大肆渲染，很快，铺天盖地的消息就传播开来，但在这爆炸的信息中，有一套完全是超出了娜塔莎的控制。
  凯乐影业在她离开后，就公布了即将和好莱坞知名导演娜塔莎高合作的消息，而且他们公布了进度，娜塔莎高将要成为共同投资人加入电影的制作中，两方已经确认了合同，不日即将召开发布会！
  这其实是他们想要断掉娜塔莎后路的一种行为，如果她拒绝，在中国市场无异于以后就是一个不诚信的反悔者，这一招确实高明，但他们也没想到，娜塔莎并不知道这件事，放出了真正的爆炸新闻，以至于当晚，各大网站娱乐版的头条都是凯乐影业和邓礼森，社交网络上，两个热搜关键词交替出现，关注度极其可怕。
  对于娜塔莎来说，更可怕的是，她虽然不代表布尔沃影业，但却实实在在是布尔沃影业的股东，如果多洛莉丝知道……她急忙打开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短信立刻挤了进来，都是没有接到电话的提醒，足有七八个，多洛莉丝、朴笑恩、兰希、老伊莫斯……还有她的朋友们都急切的想从她这里知道真相。
  消息一定以及传到好莱坞了。
  真是始料未及！
  娜塔莎坐在床上，想象大家焦急拨打电话的表情，心中默念了抱歉，再次把手机关机扔了回去。
  她现在需要确认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何菀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如果何菀知道什么，这件事会变得无比简单，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
  但从哪里入手呢？
  很快她就有了答案。
  娜塔莎知道何菀以前住的地方，那里是公司的公寓，她还在公司工作就意味着不大可能搬走，第二天，娜塔莎来到何菀住所的楼下，这比上班时间早很多，然而何菀却出现了，虽然打乱了娜塔莎的计划，她还是随机应变跟了上去，出人意料的是，何菀去的地方是派出所！
  她不能让对方看见自己，因为她们已然见过，这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娜塔莎悄悄靠近何菀，假装拿过一张失物招领的单子填写，耳朵里却一字不差的听到了何菀与警察的对话。
  “不是直系家属也可以吗？”
  “可以，但需要身份证。”
  “那能给我一张单子吗？”何菀显得有点紧张。
  “你朋友失踪多久了？”
  “五年以上了……”
  “这么久才来报案？”警察有点诧异，“那你填完单子进去找专门负责失踪人口的人说吧。”
  “好的。”
  何菀认识的失踪人口还能有谁？
  娜塔莎走出派出所站在墙边深呼吸，理清了思路。
  这么多年过去了，何菀似乎没有过动作，为什么现在突然要报警寻找自己，难道她真的知道什么，可是一直有苦衷不能说出口，或者是被威胁，但自己这次暗中的手脚给了她浑水摸鱼的机会？既然这样，自己就不用畏手畏脚，索性大胆一点！
  回到酒店已经是中午，娜塔莎把合同郑重签上自己的名字后再次走出房间，酒店大堂这个时候人很多，忽然，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离开大堂的脚步。
  ☆、第77章
  多洛莉丝出现在眼前，娜塔莎震惊，但却不是完全没有料到。
  在那样的一个电话后，以多洛莉丝凶残行动派犹如东非草原上捕食者的姿态，她怎么会轻易放过想要一带而过的自己？
  但即使她的到来又能改变什么呢？
  “你跟踪我？”娜塔莎率先发难。
  “有句中国的谚语怎么说的？恶人先告状？你说是吗？”多洛莉丝的头发有点打结的嫌疑，虽然这不妨碍她光彩照人的美丽，但还是能看出旅途的风尘奔波，她说话时笑着，可比生气还让人畏惧。
  “我自己做自己想做的事，怎么就成了恶人了？不要随便学会了外国话就随便用，中国语言博大精深，你最好慢慢领会。”娜塔莎甩开她的手。
  多洛莉丝像是怒极反笑，又像是满不在乎，“我要撤你的资，布尔沃影业不需要你这样不信任合作伙伴的股东。”
  “不信任我的人是你？又或者，你只是想逼我说出我不想说的事情。”
  “比如真相？”
  娜塔莎有时候很害怕多洛莉丝这样即便没有死过，但四分之一人生却活的比她死了一次还精彩丰富的人，这样人你没有办法欺骗，她沉默了。
  中午到了，大厅的人渐渐少了下去，娜塔莎不想站在这里让人围观，也不想真的因为自己一意孤行失去多洛莉丝这位朋友，先松了口，“去吃点东西，你一起吗？”
  “你心情真好，”多洛莉丝终于收起笑容，像是一个正常人和朋友正较劲的样子板起脸，“这里我不熟，你说吃什么随便，你请客。”
  “我刚被你撤资冻结股份。”娜塔莎有种身无分文还被人勒索的感觉。
  多洛莉丝冷笑，“怪我？”
  “走吧……”娜塔莎叹气，推开门，两个人一前一后不说话，拐了几个弯，娜塔莎带着多洛莉丝钻进个老式居民小区之间的窄巷，左右都是破旧的门脸，十几平米的各色小店里已经挤满了中午吃饭的人。
  娜塔莎带着多洛莉丝走进一间卖麻辣烫的店，熟练的点餐，尽管店主和其他顾客一直用诧异的眼光打量着多洛莉丝这一身名牌又靓丽的完全不符合整条街气质的形象，但两个人还是坦然自若坐了下来。
  麻辣烫上桌，多洛莉丝似乎真的饿了，蹩脚的拿起筷子胡乱夹起来就吃。
  娜塔莎也开动了。
  “很好吃。”吃了一半，被辣的舌头都麻了的多洛莉丝才抽出空评价一句。
  “也很便宜，”娜塔莎不饿，吃了两口撂下筷子，静静看着多洛莉丝狼吞虎咽，“很久以前，我中午总是来这里凑合吃一顿。”
  多洛莉丝停下来，抬头，眼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娜塔莎笑了笑，“那个时候我还是个穷学生，靠着补助过日子，憋在家里熬夜写剧本，早晨四五点才睡，到中午起床，这样其实挺好的，能省下一顿早饭钱，有时候把笔和纸带到这里，记一下看到的人和事，生活总是能带来想不到的灵感，有一天，我看到一对吵架的母女，就是那天，她们给了我灵感，我开始写我第一段人生中最精彩的一个故事，故事的名字叫《迷途记》。”
  完全愣住的多洛莉丝渐渐张大嘴，这很不优雅，但她就是这么震惊，“这是……这不是……”
  “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没错，就是这一部，但导演和编剧却不是我。”娜塔莎仿佛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
  “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出生在美国拥有华裔血统的美国人？”多洛莉丝问。
  娜塔莎笑着说：“我多希望我拥有这样的生活，可以不用经历那场恶梦，但可惜，这世界上总有无数事与愿违，你看，这就是我说过的，我的人生也可以拍一部电影，只可惜和你人生的那部不一样，我是魔幻题材的现实主义电影。”
  “你的剧本被人夺走了？你被人利用了吗？所以你才要……复仇？”飞快理清思路的多洛莉丝立刻隐约明白了什么，她看着自己的朋友，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可很快，悲悯与感情重新回到眼底，暗暗流动，“为什么不早说？”她握住娜塔莎的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告诉兰希，甚至是告诉程临，我们都会帮助你的。”
  “你还不明白吗？这件事只有我亲自完成才有意义，没人可以帮我的，我不告诉你们并不是出于不信任，而是……”娜塔莎闭上眼睛，肩膀颤抖着，鼓足了勇气，“而是不想你们像看一个怪物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我，我不想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的友谊，在这一生里……”
  多洛莉丝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娜塔莎，脆弱但直率，这两种感情似乎是她从未拥有过的，此刻竟然一一呈现在自己眼前，“我不会那样看你，尽管我可能暂时不能理解你说的事情，但我一定会帮助你，不管你经历过什么，娜塔莎，我不是一个容易交到朋友的性格，相信你已经看出来了，如果说我和你一样很难去信任别人，不如说我更喜欢控制别人，我相信只有这样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人生，人这辈子就算你不去承认，也必须明白，所谓幸福和快乐有时就是靠凌驾在其他人与金钱之上，可你不一样，你是我的朋友，那种可以在信的结尾落款‘你真挚的朋友’那种，所以不管是想要伤害你还是曾经伤害过你的人，都是我的敌人，不过我们并肩作战的前提是，你必须先相信我。”
  抬起头，娜塔莎看到的是一双闪亮的眼眸，澄澈的颜色比天空更辽远，她回想起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看到的都是一起完成的杰作和那些共同度过的时光，这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好，我需要你的帮助。”
  这句话，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
  “这才像话。”多洛莉丝笑了，“说说你邪恶的阴谋吧，我的复仇天使。”
  娜塔莎压低声音，三言两语，把话说了个清楚明白，麻辣烫小店人声嘈杂，谁也不知道就在这几分钟，一个酣畅淋漓的预谋正在酝酿成交换友谊的桥梁。多洛莉丝听完挑了挑眉毛，意味深长的嗯了声。
  “这是赞赏的表现吗？”娜塔莎问。
  “不，你还是没有洞悉人性深处的东西啊，小可爱，我们这样赚尽不义之财为富不仁的混账究竟害怕什么？你知道吗？”
  “我的经历告诉我，没有什么比死亡更可怕。”娜塔莎摊手，“当然还有身败名裂，后面这个是我猜的。”
  “死亡不可怕，身败名裂马马虎虎，最可怕的是失去对一切的掌控，失去金钱失去财富的那种无助与绝望，这方面，你还需要我来做参谋。”多洛莉丝低头想了想，“发布会是什么时候，就你们那个破电影合作计划？”
  “明天。”
  盯着麻辣烫里漂浮的麻油，多洛莉丝只想了不到三秒钟，啪的拍了下油腻腻的桌子，“还来得及，时差真是个救命的东西。”
  “时差？你还会算这个？你不是说，你的地理课都去和四分卫约会了吗？”娜塔莎不忘报之前电话里的一箭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