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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寂v5      更新:2021-08-15 03:06      字数:3541
  高大的帐篷挡住了斜射过来的光, 落在地上是一片阴影。几个帐篷外的阴影处, 走出来两个走的吊儿郎当的男人。
  一人手上提着剑, 剑锋处还往下滴着血。另一人则叉着腰, 歪着嘴冲旁边乐, “你数过没, 死了多少了?”
  “九十九。”答话的男人从地上扯了把草叶子, 慢悠悠地把血擦干净,答得漫不经心,“江聘一共留下了一百人, 算上那个,现在正好缺了俩。”
  所以说…留下来的人除了鹤葶苈和徐轲外,都已经死了。
  怎么被害的, 不言而喻。
  歪嘴的正掰着指头在那数, 五个指头刚伸出了俩,便就被提着剑的用胳膊肘戳了下腰, “嘿, 阮二。”那人挑了挑眉, 继续说, “你猜…那俩是不是私会去了?”
  阮二听了愣了下, 随即便是哈哈大笑。眉间的刀疤因为表情的太过夸张而扭曲成了条丑陋的蜈蚣。
  他拍拍自己的大腿,砸了两下嘴, “啧,江大将军被人带了绿帽子咯。”
  两人还在那笑嘻嘻地聊着, 周围又陆陆续续地围过来了一圈。个个手上都提着剑, 神色各异,约莫有五十人。
  他们没什么顾忌的样子,叫闹声伴随着剑鞘互相碰撞的声音,顺着风传遍了整个营地。
  鹤葶苈躲在离他们只有几步远的帐篷里,蹲下身蜷成一团。她手撑着地面,耳朵尽量靠近门帘处,仔细地听。
  那个叫阮二的她认识,一个不大不小的百夫长,嘴皮子最溜,拍马屁最精。每日里耀武扬威的,嗓门奇大无比,眼神却总是闪烁。看人的时候,脸上带着不冷不热的笑。
  江聘以前就说过,这个人心术不正,他早就想解决了他。可又因为阮二曾立过个不小的战功,就又只能耽搁下来,想着再瞧瞧。
  现在听着外面他猖狂的笑,鹤葶苈蹙着眉,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几欲作呕。
  徐轲担忧地看她一眼,拧着眉,面带怒色,却也说不出什么话。
  外面的交谈声还在继续。阮二的嗓音还是那样的嚣张跋扈,又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陛下说了,那个鹤小妞儿要留活的。抓着了,大大有赏。”
  陛下是谁呢?不言而喻。
  又是一阵喧哗声,欢呼雀跃。一群人商量了会,随即又鸟兽般分散开,挨个帐篷去搜查。他们很轻松,一边找着,还一边说着话。
  赏要怎么分,功要怎么领,娶几房妾侍,盖几座宅院…
  吵吵嚷嚷的,没一会,小帐篷旁边的人就只剩下了几个。包括阮二。
  鹤葶苈站起身,紧绷着脸去里面翻找。她的动作很急,把东西翻得凌乱。徐轲被她吓了一跳,赶紧过去阻拦,“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找匕首。”鹤葶苈深吸了口气,将一把断了茬的剑握在手心。她随意对着床褥划了划,棉絮飞了出来,零零落落洒了一地。
  “您…”徐轲看着她把那半支剑就那么塞进袖子里,张张嘴,想伸手去把剑夺回来。
  “我觉得…他们是想捉住我,去威胁江聘。”鹤葶苈紧紧闭了闭眼,躲过他,放轻了步子往门口处走,再在离帘子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或许还有些别的原因,但肯定是对将军不利的…”她的唇在抖,眼睛却是清澈。徐轲跟过来,鹤葶苈侧头,“你和我都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对不对?”
  要是江聘在,肯定是要夸奖她的。他的小妻子,现在终于长大了,不再遇事就只知道慌乱地跑去找他,撒娇痴缠泪珠点点。
  可又会心疼得欲要落泪。他家姑娘怎么能有现在这样的神情呢,发丝乱着,脸色苍白,无助得像只可怜离家的小鹿。
  眼神却又是那样坚韧,不屈不挠,不退缩。像极了他。
  此刻的她镇定得让人害怕,声音轻飘飘的,但掷地有声,“我不能毁了这一切啊。”
  徐轲的眼睛盯着她藏在袖里的手,鹤葶苈顿了顿,问他,“你说是不是?”
  有鲜红色的血滴下来,落在枯黄中带着点点绿意的草地上,消失不见。她的手在抖,断剑的刃划破了她的臂,血流得有些急。
  “夫人,您…疼不疼?”徐轲拧眉,心底有些发酸。
  他见到过的夫人,从来都是温柔笑着的。见人都和和气气地应好,偶尔也会和将军假意嗔怒,过一会便就又笑起来,从不吝啬对人的善意。
  将军很爱护她,即便是随军这样艰苦的环境,也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她总是那样精巧又细致,穿着很简单的衣服,却还是一眼就能看得出的矜贵。
  可现在,她死死攥着那半支断剑,把臂划伤了也未吭一声。有些狼狈,却又坚强得让人心疼。
  “不疼。”鹤葶苈摇摇头,在袖子外按了按伤口的位置,微微蹙眉。
  不过…要是江聘在了,她肯定会说疼。
  “您躲起来吧,我在外抵挡,您不要冒险。”徐轲咽了口唾沫,想护着她往里面走些,又被鹤葶苈即刻挡下。
  “你保护不了我的。”外面的脚步声踢踢踏踏地越来越近,她把剑柄攥得更紧,低声拒绝,“咱们不能躲了。”
  阮二骂骂咧咧地带着人冲进了旁边的那个帐篷,马焦躁地摩擦着地面,不时仰着头发出几声嘶鸣。
  “你听我说。”鹤葶苈看向徐轲,轻声吩咐,“若是我能跑得掉,那是最好。若是逃不脱,我会…”
  徐轲当即便就启唇想要阻止她,可那两个字还是溢出了口。
  自尽。
  忽然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她和江聘在一个冬夜的晚上谈起的事。那天,烛火摇曳,把他因为微醺而带了些绯色的脸映得格外俊美。
  她问:阿聘,要是有一天,爱国和爱我有了冲突,你会怎么选择?
  他答:我会选择国家,但会和你一起死。
  因为那是使命,而你是爱人。
  当时听江聘那样认真地说起的时候,鹤葶苈便就觉得眼酸。可她从未想到过,有一天,真的会有这样一份选择摆在他们的面前。
  她已经知道了江聘的选择,那她的呢?
  她宁愿死去,也不想成为江聘的拖累。她不想看到他在城下痛苦抉择的样子,她会难过,会落泪。
  血滴在地上,敌人的脚步声就在几步外沙沙作响,她都不会哭。可一想到江聘在马上,红着眼看她,却还要哆嗦着唇下令攻城时的样子…鼻尖喉头又都酸涩得要命。
  从没有一次,心碎成这样…
  如果她一定要死,不该是由她最爱也最爱她的人无奈又痛苦地下令。不该的…
  这样未免太残忍。
  “徐轲。”鹤葶苈仰头把泪憋回去,唤他的声音有些哑,“你千万不能让我活着被他们捉去,绝不可以。”
  “夫人放心…”总是笑着说男儿流血不流泪的人,现在还是得含着泪。短短四个字,被他咬的支离破碎。徐轲重重点头,“将军早就告诫过我们,宁可死,不为俘。”
  阮二从旁边的营帐出来,嘴里的叫骂声更大,看得出来心情有些糟糕。
  “嗤。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娘的。”他手里拿着短剑,一边说一边往布料上划着,“这个,来人看看这个帐篷。”
  刺啦一声,身后黄色的帆布被割除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阳光从裂缝里穿透过来,在地上形成了道细长的线。
  他们来了。
  “夫人,门口备了马。您待会骑上,一路往河边走。冒次险吧,这是逃出生天的唯一路径了。”徐轲把腰间的剑解下来握在手上,冲她施了一礼。“属下定全力抵挡,为您争取时间。”
  鹤葶苈哽咽了一声,开口承诺,“若是我活着,定会将你的父母奉为至亲,养老送终。”
  “将军是好将军,夫人是好夫人。徐轲能遇见您们,三生有幸。”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次对话。
  阮二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口,徐轲笑了下,挥舞独臂用剑将门帘斩落。光线一下子冲进来,能看见空中飘舞着的细微的尘。
  有三个人站在门口,见着他俱是一惊。随后便就听着阮二嚣张的笑声,“哟,都在呢。果真是来私会了…”
  话音未落,剑便就落下。眨眼间,人头落地。
  血溅在鹤葶苈的脸上,温热。她来不及回头再看身后一眼,全力跑出去,再用手上的断剑隔断拴着马的粗绳,扬鞭驾马。
  马通人性,丝毫没拖她的后腿。一声昂叫后便就载着她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了出去,风极速地刮过她的脸,有些疼。
  身后的声音都已经远远地被抛下,鹤葶苈想哭,却哭不出来。她也不能哭,没时间了,每一个呼吸间,都是生与死的距离。
  有人骑着马跟上来,鞭子的破空声极为凌厉,听得人心惊。
  这说明…徐轲已经不在了吧。
  鹤葶苈抖着唇,再次扬了鞭子。一人一马,身后留下草叶灰尘无数。
  她从没跑得这样快过,以前江聘陪着她,也是骑马,却只是晃悠悠地转几圈,为的是逗她高兴。现在,却是为了逃命。
  她被晃得受不了,几次要跌下来,只能咬着牙攥紧缰绳,尽力俯身贴向马背。手被磨得出了血,被断剑割破的伤口还隐隐作痛,大腿可能也早就血肉模糊…
  可是…不能停。
  前面就是那条河。鹤葶苈记得冰最厚的位置,心下一紧,毫未减速地冲过去。
  到底是春天,冰怎么可能经得住一人一马全速通过。几乎是马每跑一步,底下的冰就会裂远一丈。嘁哩喀喳的声音像是踩在尸骨上的响声,声声夺命。
  马的脚下打滑,却也未停。身后的冰好像完全碎了,那些追她的人和马落进河水里,响声巨大。
  扑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就那么一会儿,却也像是过了一辈子。当她再次踏上地面的时候,回望,身后已是了无踪影。
  那块最后支撑着她过来的冰也瓦解了,流动的河水悠悠荡荡。她瞧过去的时候,正好有条鱼跳出来,金红色的,很漂亮。
  鹤葶苈不敢耽搁,转身进入茂林之中,可是下一瞬却是下意识地回头。
  对面的营寨忽的燃起了熊熊大火,借着风势,没一会便就点燃了整个驻地。
  火红的,舔舐着天空。
  泪实在是忍不住了,鹤葶苈咬着唇,扶住旁边一颗细细的树,弯下腰哭出声。
  阿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