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还是不走, 这是个大问题。
  翌日开盘, 大盘一口气下探到4264, 200多点的跌幅吓得不少人清仓出逃。
  然而到了收盘的时候, 大盘却拉升到4576。不但收复当天失地, 还翻红不少。
  文静看的直咋舌, “这走势是要把人玩死么？”跌的时候跌的人心惊肉跳, 涨的时候涨的像疯牛狂奔。
  接着，她翻了下论坛帖子，发现许多人都在吐槽这一天自己神操作。
  “跌停板出逃, 结果收盘只跌一分，吐血。早知道就再多撑一会儿了，一下子少了10%的钱！”
  “早上大盘开跌, 我老神在在, 认为只是调整，不碍事。结果大盘越来越往下, 我开始慌了手脚, 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劲。不过还想再等等, 看大盘会不会稳住。等到跌幅200点的时候, 我终于忍不住清了仓。结果刚一清仓, 大盘特么就止跌回升了！就差我手里这几百股么！收盘回头一看, 最低价就是我卖的！日了狗了！”
  “现在这行情真的难做。看好后市吧，大盘动不动就暴跌一下，直跌的人心里发慌。看空后市吧, 跌着跌着它又暴涨了。反正我今天清仓了, 打定主意不再玩，晚上多睡几个好觉吧。”
  “一群渣！老子今天跌停板抄底，收盘大涨7%，一天收益17%！就问你们服不服？服不服！哈哈哈哈！”
  “又有人开始抄底了，画风真是该死的眼熟。没记错的话，上回的大牛市也是在抄底中结束的。”看完最新帖子，文静喃喃自语道。
  24号，大盘上涨2.48%，喜的一帮抄底的家伙合不拢嘴。
  “等着！一旦盘整结束，大盘就得往万点做冲刺了！”有人夸下海口。
  25号，大盘跌3.46%。
  “稳住！千万别死在黎明前的晚上！”有人嘶声力竭地呐喊道。
  26号，大盘大跌7.4%，以4192收盘。股市上演跌停潮，上千只股票一起跌停。
  所有仍持有股票的人像是被狠狠甩了一巴掌般，半天回不过神来。
  接下来的八天，更像是噩梦一样。大盘直接从4192狂跌到3507！
  这八天里，股市千股跌停好几次。最后上市公司为了避过暴跌，不约而同选择停牌，暂停交易。于是，居然发生了同一天里上千只股票一起停盘的囧事！
  彼时，文静正在忙新房装修的事。等晚上抽空翻阅论坛时，她立即被股民的惨状惊住了。
  “乖乖，血流成河了呀！”文静一阵咋舌。
  文静是经历过熊市的人。可即便是上一次6000点的熊市，也没这次惨烈！跌幅之深，速度之猛，仿佛中国股市真的要完蛋一样。
  旁边，文华捂着胸口心有余悸，万分庆幸地说，“姐，幸好有你在。”
  文静斜眼瞄她，“你不是说我傻，钱掉地上都懒得捡么？”
  “哪有！”文华义正言辞，凌然正气道，“我从来没那么想过！我一直认为，姐姐做的所有决定都是对的！”
  文静轻哼一声，意味深长地凝视自己的妹妹。
  文华厚着脸皮，迅速转移话题，“你知道么，我学校的同学都亏的老惨了！之前钱好赚，大家纷纷把零用钱投进股市，买成股票。有几个胆子特别大，自己的钱都放进去了还嫌不够，想尽办法筹钱进股市，打算捞一笔大的。”
  “有人晚交学费，想把一学期的学费赚成一学年的。有人问爸妈要钱，希望在毕业前就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有人家境一般，或者爸妈不肯借钱，就跑去借校园贷。”
  “赚钱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可现在……”
  文华摇摇头，唏嘘不已。
  “所以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借钱炒股，玩自己输的起的游戏。”文静冷漠脸。
  “你说的再有道理，没撞上南墙前，人家听见了也领会不了。”文华心说，比如她。
  现在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她就忍不住一阵后怕。要不是有姐姐在，她也许会沦落到跟同学一样的下场。
  交不起学费，亏了钱对家人无法交待，欠了一屁股高利贷……他们还没毕业！还没走出校门！就为自己的人生加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光是想象一下，文华都觉得不寒而栗。
  文静却轻叹一声，“学校里的学生是这样，社会上的职员也是这样，大家都一样。”
  “我刚看了下新闻，据说某个公司的财务跑路了。原来他亏空公款，拿去炒股，结果遇上股市大跌，资金全被套牢。差的那部分缺额，就算工作一辈子，他都还不清。”
  “有人拿了买房首付款去炒股，现在亏得只剩下三分之一。因为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交待，这会儿很想去天台。”
  “还有融资炒股的人，好几个从百万级别炒到千万级别。因为离场不及时，现在资金只剩几十万了，还不如把钱存银行。更别提那些企业老板，觉得生意不好做所以来炒股。现在赔了不少本金，生意也没法继续做下去。”
  文华感到一丝凉意，忍不住缩了缩脑袋。
  文静瞥了妹妹一眼，淡淡道，“这回知道风险两字怎么写了么？我一直不希望你入这行，因为行情好的时候，钱的确好挣。但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尸骨无存。”
  “不是有你在么？”文华不服气道。
  “可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啊！”文静目光略惆怅。
  “你知道多少股市奇才，最后是以跳楼自杀结束这一生的么？其中不乏所谓的传奇，经验丰富的老手。可那有什么用？输一次，一切都完了。要知道，如果你满仓，不管资金是一百万还是一亿，归零的速度是一样的。”
  “每次成功赚到钱，我都感激上苍让我活了下来。每次买股票前，我都会在银行准备好足够东山再起的资金，以防踩到黑天鹅，输的一无所有。”
  “你知不知道，金融圈很多大佬都曾经历过数次破产？熬的过去的，才能继续站在这受人敬仰。熬不过去的，坟头草已经长的比你还高了。”
  文华沉默许久，最后才声音干涩地说，“我明白了。”
  **
  晚饭后，文静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认真逛论坛。然后她发现，用血流成河、无声的硝烟都不足以形容这场战争的惨烈。
  有楼主哭诉，听人说股市的钱好挣，他就把夫妻俩多年积蓄放到了股市里。那噩梦一样的八天，起初股票被死死按在跌停板上，想卖都卖不出去。
  后来，他专门向单位请了一天假，想在家盯盘，把股票赶紧卖掉。谁知那天股市大反弹，他一时鬼迷心窍，想等股价反弹的高一点再清仓，就没卖。后面啪啪啪连着三个跌停板，把他跌懵了。
  老婆怪他说话不算数，没早点清仓，如今在家里闹着要离婚。
  有人说，自己工资不错，所有补贴奖金加起来，年入近二十万，勉强算是中产阶级。谁知多年积蓄入市，几乎是一夕之间，就回到了无产阶级。
  想想这么多年天天熬夜加班，差点没过劳死，结果存款就这么没掉了，还不如买房，他就心痛到想流泪。但是……哭都哭不出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还有人发帖求助，说他之前太过贪心，瞒着家里人，偷偷把家里唯一一套房抵押了。现在钱亏的差不多了，估计还不起贷款，房子会被银行收走，他要如何向不知情的家人袒露这一切？
  再去不同的论坛逛一圈，文静心里就清楚了，融资客已经基本被消灭干净。同时，她也对暴跌原因有了点模糊的想法。
  在这里，不得不先解释一下融资的概念。
  如果一人手上有十万块，就可以向证券公司以及不正规的配资公司借钱。一比二配资，就是说手上十万块，又问别人借了十万块，一共二十万。他们会事先约定好，借钱一年需要多少利息，一般6%-20%不等。
  因为公司出借的资金不容有失，所以从配资的那一刻起，会有公司人员开始盯着配资人的账户。怎么操作他们不管，但是账户里的资金必须保持在一定水平之上。
  正常情况下，130%是警戒线。低于这个水准，配资人就该添加保证金。要不然，出资公司的工作人员就有权把账户里的股票全部清仓，用剩余资金偿还借贷本金和利息。
  股市大涨的时候没问题，所有人都乐呵呵的，但股市一跌，问题就来了。杠杆越高，越容易爆仓。
  举个例子，一比二配资，股价跌去一半，就得被迫平仓。一比三配资，股价最多只能跌三分之一。
  然而股市走牛的时候，一比四、一比五配资的不在少数。更有部分牛人，一比十配资。也就是说，一个跌停板，这些人就会亏掉所有本金。
  股市大跌的时候，大部分人没办法在短短一天时间内及时添上保证金，于是配资公司不计一切代价地清仓离场。
  配资额的不断出逃，使得股价持续走低。股价不断下跌，又把低杠杆的人拖进漩涡里。直到最后大盘雪崩，多骨诺牌坍塌。
  至于网传的做空势力……
  文静看了一下，觉得有个帖子说的很对，“牛市已经走到尽头，有见识、想赚钱的，当然去做空股指期货。如果牛市，当然很多人做多股指。纯粹自然的经济规律，热钱总是向能赚钱的地方涌入。说什么保家卫国的，我真心觉得你们想多了。”
  下面有人跟帖，“是啊，之前做股票亏惨了。于是我反手做了一手股指空单，现在全部赚回来了。怎么能赚钱，那就怎么来嘛。”
  逛完论坛，文静就早早休息了。目前大盘指数在3500以上运行，远远没有跌到位。她还是好好休息，先把房子装修好再说吧。
  **
  2015年7月，注定是跌宕起伏的一个月。
  股民们先后经历千股跌停，千股停牌，千股涨停，过山车坐的快晕过去。
  文静整天忙着装修的事，一点没打算重回股市。倒是得知一个让人颇为欣喜的消息，新房买了没多久，房价已经上涨20%。
  “还是赚点安心钱比较好。”文静感慨道。
  **
  场外，王雅泉激动地来回踱步，“很好，太好了，就是这样子！完美地抄底，完美地逃顶，在市场不明方向的时候丝毫不打算介入！文静做的太棒了！”
  孙星耀心想，你以为呢？人家可是真正的金融大佬！
  工作人员的目光里隐隐带着崇拜，“文静好厉害。”
  “好想抱大腿。”
  “原本以为会崩剧呢……我还在想，要是主角最后玩到跳楼，也挺好的，很有警戒教育意义。不得不承认，是我想多了。”
  “现在，就差大结局了。”王雅泉做总结。同时，脸上流露出满满的期待。
  **
  股灾1.0，去杠杆，加印花税。
  股灾2.0，国家队救市。
  股灾3.0，熔断崩盘。
  这些值得载入史册的精彩瞬间，文静通通没参与。
  新房装修好后，整整通风三个月。然后在2016年元旦当天，文静带着妹妹住入新家。
  “今年还有海鲜大餐么？”这天，文华不着痕迹地打听道，同时拼命咽口水。
  文静失笑，揉乱妹妹的头发，“你想吃就有。”
  “想！做梦都想！天天吃都吃不腻！”文华嚷嚷起来，大声欢呼。
  文静摇了摇头。
  距离牛市最高点5178已经过去半年，文华早就忘记当初的豪言壮语，每天安安分分学习，打算毕业后找个好工作。
  只是像文华这样，能幸运存活下来的人并不多……
  16年2月，文静重新回到工作室。
  刚见到她时，路阳惊喜交加，直说，“我还以为你以后不打算再玩了呢！”
  “怎么会？目前手上的钱，还不足以供我顺利度过下半辈子。”文静轻笑起来。
  “欢迎回来，看见你很高兴。”路阳真心诚意地说道。
  文静笑了笑，随口闲聊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行。高位清仓后，我用赚的钱买了两套公寓。后来楼市涨了，小赚了一笔。”路阳笑的开心。
  文静失笑，“好巧。清仓后我也买新房了，上个月刚搬家。”
  路阳眨了眨眼睛，“所以这次回来，是打算抄底？”
  “为什么这么问？”文静觉得奇怪。
  路阳远目，“因为我前天刚刚抄底……”
  文静嘴角咧开，“听你这么说，我马上抄底抄的就更放心了。”
  说笑了一阵后，路阳忽然提起，“工作室里的很多熟面孔都走了。”
  文静耸耸肩，不发表看法。心里却在想，那帮人离开就好，终于能清净会儿了。
  “包括老金。”路阳把话补充完整。
  文静一怔，下意识问，“老金？他不是有二三十年经验的老手么？怎么也会……”
  路阳语气萧瑟，“杠杆太高，玩的太大，最后收不住了。”
  文静纳闷，“他的话不该啊！前期很早就一比十配资，应该有足够的浮赢支撑他活下来。”
  路阳吐出几个字，“浮盈也加了十倍杠杆。”
  文静哑口无言。
  “其实也没亏钱。”路阳话锋一转，“就是三十万起步，最高做到五千万，然后股灾后又回到三十三万。”
  “不过，似乎对心理层面的打击是致命的。离开的时候，老金跟我说想一个人静静。以后可能会回来继续炒股，可能就不回来了。”
  “想想也是，五千万呐！正常工薪家庭，一辈子哪见过这么多钱？就半年不到的时间，全部输掉了，就剩下点零头。”
  路阳唏嘘不已。
  文静想不明白，“他干嘛不走啊？他的话，应该能看出来股市崩盘的呀！”如果肯离开，起码能剩下百万，甚至千万。
  路阳摊手，“不知道啊。我跟他提过几次，都不听，就是坚信后市会好起来。”
  “离开的时候问他，他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段时间跟着了魔似的，整个人陷在里面了。现在回头想想，五千万呢！别说公寓楼，别墅都买得起了！”
  “再说，不用最高点五千万，就算是三千万离场，从此以后不炒股又如何？一家人已经财务自由，下半辈子不用发愁了！”
  “不过现在想的再明白也没用了，钱只剩下那么点，连房子都买不起。如果老金能想通，重新站起来，说不定以后还有翻身的机会。要是就这么自暴自弃，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路阳叹息老金的命运，有种物伤其类的悲哀。
  文静深以为然，“所以我每天无数遍告诫自己，炒股最忌讳贪心。赚的少没关系，活下去最重要。”
  **
  再回到工作室，文静敏锐地发现，屋里的气氛跟从前不一样了。不像是牛市的浮躁，也不像是牛市前的淡定从容，就好像……每个人都在拼命工作，努力赚钱，气氛格外肃穆。
  不过这些人中，文静倒是发现了一张熟面孔。刘姐！她还在！
  熟人见面分外亲切。休息时间，文静跑过去跟刘姐搭话，顺便问了问她的近况。
  见到文静，刘姐也很惊喜，“你回来啦？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刚回来。”文静笑着回道。
  “你走的时候正好，不用听隔壁那帮家伙撺掇。”刘姐心有余悸，“说什么有大牛市，指数要上一万点，每天赚多少多少钱，全是骗人入市的鬼把戏！”
  文静绝口不提当初听了其他人聊天对话，刘姐主动把存款取出来的事，反而乐呵呵道，“看起来，你最近过的挺好？”
  “怎么说，都是被坑过一次的人了。”刘姐叹了口气，“幸好这次设定了底线。不管市场牛不牛，熊不熊，我告诉自己，跌破本金就不玩了。所以暴跌前，我果断清了仓。”
  “幸好当机立断。只要晚一天，想走都走不了了。”
  “股市就是骗钱的玩意儿！当初我就不该心软，跑去买股票！这半年多的时间算是浪费掉了。要是钱放在银行，买点理财产品，怎么着也有2%的利息钱呀！”
  原来她也逃过了。
  文静劝道，“挺好的了，不亏就是赚。”
  “可不是么。”纠刘姐唉声叹气，“我一闺蜜，当初也是听人撺掇了，跑去买基金。结果大盘涨的时候，基金涨幅少得可怜，气的她大骂基金经理无能。”
  “谁知没多久，股市暴跌。她那只基金倒是一点不受影响，偶尔还能红一红。她庆幸不已，赶紧把钱赎回来，总算逃过一劫。”
  “后来才知道，她买的是债券基金，持股比例少得可怜，跟股市没多大关系。我闺蜜至今还说呢，一定是她经常烧香拜佛，所以菩萨保佑，让她躲过一劫。”
  文静，“……”
  她没对刘姐闺蜜的遭遇产生什么共鸣，倒是有点心疼基金经理，无缘无故就被人骂了。
  明明是基民自己没搞明白产品间有什么区别，却把责任全推给了基金经理。反正对于基民来说，收益不达预期，一切都是经理的错。
  不知不觉，她思绪飘散开来，想起自己曾看过的一个帖子。
  那会儿大概是2015年的9月，行情不上不下。
  有人发帖大骂某只股票基金的经理黑心肝。明明大环境不好，却始终不减仓，持股比例奇高，不把基民的钱当钱。到最后，楼主甚至破口大骂经理全家。
  楼下，有人轻飘飘回了句，“智障，股票基金持股不得低于80%。不管牛市熊市，基金都必须持有这么多股票。这跟基金经理没关系，是国家规定。”
  再后来，楼主就消失不见了。
  对于被他白白骂了的基金经理，一句道歉都没有。就好像他不知道这条规定，基金经理也有错一样。
  又聊了两句，文静转身回到座位上，开始新一轮工作。
  熊市买股，牛市变现，既安全，收益又高，她一向都是这么操作的。
  盛宴过后一片狼藉，一地鸡毛，唯有极少数人才能逃过一劫。而她，希望自己成为总能笑到最后的那人。